奶娘听得此事些微觉得卿采莲有些不通人情，但再不容人情她也是个小姑娘，自己照顾过，也曾在自己眼前嬉戏打闹，便很快打消想法。大小姐本不受宠，偏偏夫人走得又早。小小年纪就一副沉稳模样，她有时甚至会心疼，孩子不是天生就通晓事理的，若无人给予她感情，无人给予她爱，那么她又哪里有爱去给别人呢？

        也许……长大了便会懂的吧。奶娘叹息着看着手里的绣品。

        可她不知道再次发生的事情更加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儿子十六岁喜欢上了街角一个卖手帕的姑娘，一来二去的已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本来这没什么，她还暗自高兴呢。可偏巧街北一个王姓恶霸也看上了那姑娘，三番五次骚扰意图强占人家，一次刚好被她儿子撞见，与他打了一架，谁知下手太重人居然没了气。王姓人家告到了府衙要一命偿一命。

        奶娘本是不知此事，只当是儿子又去找那姑娘才太久未归，当街边妇人告诉她儿子已被抓入大牢时她连儿子一面都未曾见，当场就昏厥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啊，长这么大没做过坏事，老实本分，就是力气大了些，脾气冲了点，可是他从来也没想欺负过谁，他只是不想看着别人受欺负，从小在大小姐身边也是，现在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亦是。

        王姓人家大业大，卿家也是财大气粗。可自己一介老奴，如何能让东家出面？千钧一发之际奶娘想到了大小姐卿采莲，彼时的卿采莲年方十五，但已经靠自己的天分在卿家管起了帐。伙计们都说骗谁也不要骗卿大小姐，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锐利至极，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帐是否有问题。

        差不多十年过去了，卿采莲变化不大，还是那副看什么都很淡漠的样子，只是为了管账话些微多了起来。奶娘好不容易找到她，看在自己儿子曾经和她一起玩耍过的份上，希望她能在老爷面前说说情，求他救救自己的儿子。

        奶娘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她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资格更没理由去请求东家的帮助，可是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然而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奶娘既没有看到卿采莲的人，更没有等到最后的答案。她孤独无助，问遍了卿府下人，想去小姐阁却又被家丁赶了出来，最后在老爷的书房门口找到了卿采莲。你猜她在做什么呢？她在浇老爷书房门口的虞美人呢，好不惬意！她完全忘了这回事！

        可是她的儿子明天就要问斩了啊！奶娘气愤卿采莲不守约，可她又没有办法，只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卿采莲的袖子乞求：“大小姐，求求你，看在柱子和你从小一起玩过的份上救救他吧！求求你救救他吧！”

        奶娘泣不成声，然而与之鲜明的是卿采莲苍白且毫无表情的脸。

        “大小姐！你不认识奶娘了？小时候奶娘还带过你呢！奶娘一边观察卿采莲的表情，心里更没了底，她没什么学问，不知道该怎样去打动一个不通人情的人，最后急得大叫起来：“就算……就算你不认得奶娘，你也不能忘了柱子啊！”

        “柱子……柱子从小给你出过头啊！”奶娘抓着袖子的手激动到露出青筋，豆大的眼泪砸在石砖上，她唯有希望卿采莲能记得柱子的好。可是卿采莲却始终未曾作出过什么回应，她还闭上了眼睛，难道她也觉得柱子该一命抵一命吗？

        “嚎什么嚎啊？你是死了亲爹了嘛？”二娘摇着团扇妖精般扭过来，抬眼瞄了卿采莲一眼，又笑着俯视起了奶娘：“你是不是不明白呀？啊？咱们家大小姐可是是非分明，黑白分明，从来不顾人伦道德的，你这个下人算什么，还不快滚出大小姐的视线，省的呀，污了人家的眼睛。”

        二娘故意把是非分明，黑白分明两个词咬得很重，一双大大的杏核眼笑意晏晏得瞟着两人。

        话说到此番地步，还有说得明说不明的？奶娘心知肚明，若是真的会帮也不至于要等到今天。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你又能把人家如何？更何况人家根本不把你那一点点的好当做是什么事，甚至连一丝悲伤也不愿表现出来，即便就连最坏的答复也不愿意给，试问最冷漠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忽然之间，奶娘觉得仿佛从未看清这个孩子。

        柱子被处斩了，奶娘的心也跟着他飞走了。姓王的如愿去霸占了那个卖手绢的姑娘，那姑娘烈性一头撞在了柱子上，鲜血染红了灰白的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