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笙冷冷地与顾玉宛对视。
齐玄则上前两步,脸色铁青:“郡主慎言!”
顾玉宛慢条斯理地扯了扯手里的鞭子,“殿下如若问心无愧,我等自然不会蓄意生事!但想必各位都知晓本郡主是个什么性子,谁伤我一分,我必要她十倍偿还!今日殿下若是执意阻拦我找出那冒犯了我的奴才,那么本郡主只好将那日所见所闻呈启东祁天子陛下,让陛下定夺了!”
那日,是指春日宴的时候。可是顾玉宛明明至始至终在厢房昏迷不醒,她能有什么见闻?大抵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
但顾玉宛毕竟是一国郡主,在西陵的威望也不算低,所以即便她捏造事实,朝堂上也没有人会当众落她颜面,甚至连陛下都很有可能依她之意彻查笙王府!因为那一案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而假如彻查,难保不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到时笙王府,乃至整个东祁必定会再掀波澜!
齐玄与杨文溪都想到了这一层,不免对视一眼,双双蹙紧了眉。
芊芊紧紧盯着地面,她不知道白景笙会不会为保王府安危,将自己推出。其实她从来都不相信这个殿下,她觉得他不像是会为了一颗棋子毁掉大局的人。所以她现在必须要思考的是,如若落进了顾玉宛的手中,该怎样做,才能脱身?
然后她绝望地意识到,生机渺茫。
手心忽然被人一握,那种冰凉华美的触感,独属于身前静坐的这人,白景笙,他竟然伸手拉住了她!他要做什么?芊芊惊疑不定,可身子被他一扯,一阵脚步趔趗,她落进了他的怀里!
“芊芊,”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凉凉的叹息,“你说怎么办呢?”
香气馥郁。
长长的一缕黑发拂过她的脸庞,芊芊咬着牙看他。白景笙也在看她,他已然是削瘦修长的少年,可这少女又是那么地瘦,他一只手就能搂过她。那双美丽的足以溺死人的眼睛里,装满了惊诧与警惕,却没有一点恐惧,一点也无。更遑论本应属于女子本能的羞涩与闪躲。
真是好心性!
他赞叹一声。
下一秒,他僵了一下,因为芊芊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像只温吞的小猫那样,幽幽地说:
“殿下想怎样,便怎样。”
声音有一丝哑,却柔和魅惑了很多,像猫爪子一般挠着少年郎的心。
她几乎是立刻扮演出了一个恃宠而骄的婢女形象。
再一次被无视的郡主,看着在自己威胁之下居然还有心情与宠婢调笑的白景笙,头一次感觉到一股肺都要气炸了的情绪。她道:
“笙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白景笙勾起芊芊的发丝,深黑的眼中犹如寒潭,近乎没有一丝情绪,芊芊知道,他在审度。
究竟该不该为了她,得罪一国郡主?
她这样想着,手指反握住了白景笙的手,身体往他的怀里挨了挨。
白景笙垂下眼睫,眼中,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儿温度。
顾玉宛忍无可忍,怒甩一鞭子,就要进行新一轮的质问。
“郡主,不必再闹了。”一道柔美女声传来,含着深深的无奈,“当时伤了郡主千金之体的,实是妾身。”
从院门处走来一个温婉女子,华服娇颜,气质婉约,顾玉宛眯眼看着她,想起来。
是武戚侯的夫人,昀兮。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妾身的意思,当日想要谋害郡主的,正是妾身。”昀兮站在一棵树的光影下,神态自若,仿佛说出的,不是什么杀人未遂的狂言,而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地自然。
芊芊远远听着昀兮的陈词,忽然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要不是白景笙按住了她的肩,她几乎要从他怀里滚落。她看了白景笙一眼,意欲挣扎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僵滞不能动——
她近乎恐怖地意识到,白景笙点了她的穴。
这个笙王殿下,外界传言他慈悲向善、温柔多情、文弱不武,竟然通通都是错误的。
……
自宣文十一年入春以来,东祁就不大平静。先是出了一桩皇族刺杀案,再是青天石下贫女告御状,今日,又来了个东祁武戚侯府谋杀西陵郡主。
不,据说是武戚侯那个继室一人所为,听闻那女子原是个孤女,入了侯府为奴,因缘际会得了侯爷青眼,这才一步登天。她本无姓,只有一名,昀兮。这位夫人待人极为宽厚,也常常在府外设蓬施粥,得了很些美名,因而,无人不唏嘘感叹,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
而昀兮谋杀罪,却是在笙王府定的案。
人人见她脱下华美的外袍,除去身上精美的首饰,跪伏于地,将前因后果,在王府宽敞明亮的大堂之上,一一诉说。
原来,一切的缘由,只是一个歌伎。顾玉宛先前在宫中时,路过太子居所,有一歌伎冲撞了她,也许当时郡主心情不佳,也许她只是单纯厌恶那歌伎美貌,便令人绑了那歌伎,拔去舌头,斩断手脚,扔去了乱葬岗。
说巧不巧,那歌伎竟然来自侯府,恰好是昀兮一手培养带大,却被太子看中纳入了东宫。
所有人都记得,昀兮那一双幽幽的眼睛紧凝向西陵郡主时,里面藏着多么浓重的怨恨,直把人看得心底发凉:
“那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的语气明明那么平淡,她明明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
“我没有儿女,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
昀兮环顾四望,看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当权者,而是虚伪的豺狼、狠戾的蛇蝎、还有吃人的虎豹。
“或许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听闻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前一刻还温柔地安慰我……夫人,您别怕,奴婢是去享福的,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姑姑,您别担心,安心享福去吧,阿谦如今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啦。
“她的笑容好像还在我眼前。可转眼间,她就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当他们来告诉我的时候,那一瞬间,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恨不得将凶手破皮拆骨,生啖其肉!”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刀一般的眼神刮向顾玉宛:
“为什么那么善良那么温顺的孩子死去了,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却还活在这个世上?”
“……荒唐!你就是为了一个贱婢来害本郡主?”顾玉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以将她的命与一狗奴才相提并论!不过比起恼怒这个,顾玉宛更受不了她的眼神,这让她想起在南辰时那些贱种,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于是狠毒一笑,一鞭子毁了昀兮的双目,扬长而去。
当夜,陛下一道旨意降临武戚侯府,赐武戚侯夫人,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