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军阀混战，战乱频仍。风雨飘摇的古老神州，犹如秋风横虐的庭院，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下动荡，则百姓遭殃，时人记载，时皖南一带旱情严重，庄稼颗粒无收，病死饿死者，不计其数，致某些地区十室常有九空，当是时，不少不甘于被饿死者被迫投身做了山贼，更有那起子胸怀英雄豪气、力行壮士之风的仁士，专盗取城中富豪官绅的钱财，散发给灾民，百姓多赞。

        这是民国九年春天皖南梧城。

        绵绵的淫雨持续一周后终于放晴，天空犹如被洗过一般，清澈见底，梧城就像一幅水墨山水画，铅华洗尽，让人叹为观止。

        程飞飞却无心欣赏这人间美景，挨近暮色，一天粒米未进，此时肚子早已擂起了战鼓，“必须马上找到东西来吃。”程飞飞叹了口气，这世道连做个小偷也这么难。

        前面一栋朱门深户，白墙灰瓦掩映在苍松柏树间，看样子应该是有钱人家。

        程飞飞是小偷没错，但程飞飞也有自己的原则，她称之为三不偷原则：第一，医院病人不偷，医院里病人的钱皆是救命的钱，程飞飞下不了手；第二，孤寡可怜之人不偷，程飞飞自己就是个孤儿，同病相怜，不忍心偷；第三，车站旅途中人不偷，偷了人家可能就回不了家了，程飞飞也不偷。因之这三条，程飞飞大多时候得不了手，只能自己忍饥挨饿。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个有钱的主，程飞飞一个鱼跃翻上院墙。侧耳倾听了会，确定没人才麻溜地顺墙下到地面来。

        院子很大，却不见一个人影，程飞飞左转右拐，进到了一间书房里，活该程飞飞倒霉，她还没看清屋子的情形，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程飞飞一个激灵，闪进了旁边的一个阁楼般大小的屋子。

        透过门缝，一个十七八岁，样貌清秀的姑娘走了进来，姑娘在书桌旁坐下，润墨、提笔，却似乎心事重重，踌躇良久才落墨。

        “江水年年东流去，几度月圆影徘徊……”写完似乎不太满意，姑娘撅着嘴扔了笔，靠在座位上愣神。

        “呦，溪儿作的什么诗？”随着话音刚落，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走进屋来。

        “娘！”被唤作溪儿的姑娘赶紧起身让座。“哪有什么诗，不过是闲着无聊随口念的罢了！”

        中年妇女拉过姑娘的手同坐桌前，一手抚摸着女孩满头秀发，轻叹道：“想你惠表姐、琴表姐未出嫁前，你们姐妹们处在一起谈诗论画，是何等热闹，如今这里也越发冷落了。只是你一个姑娘家，以后少做这些惜时伤春的诗词，对身体不好。”

        姑娘抬头向母亲粲然一笑道：“溪儿知道了，以后少做这些惜时伤春的诗词。”她故意将“惜时伤春”四个字咬得很重，说完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中年妇女故作嗔怒道：“姑娘家，老这么调皮，看以后哪家公子敢娶你。”

        见母亲扯到自己的人生大事，姑娘不觉得羞红了脸道：“溪儿哪也不去，今生就守着爹和娘过一辈子。”

        “又胡说了！哪有姑娘不嫁之理！如今兵荒马乱的，娘倒希望你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去，平平安安过这一辈子，就算了却我的一大心愿了。”说完，中年妇女叹了口气。

        见母亲转瞬低头不语，姑娘赶紧埲了茶想逗母亲开心：“前儿忠伯说爹忙完手上的事就启程回家，怕是这两天就要到家呢！”

        “唉！我刚刚还和吴妈说着，往日这个时间已到家了，这次却拖了这么久，别不是路上有什么事绊住了。”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中年妇女又叮嘱姑娘早些休息不能累着的许多话便起身离开了。

        望着还在伏案挥笔的姑娘，程飞飞暗暗叫苦，“姑奶奶啊，求求你行行好，快点去睡吧，好歹让我出去找点吃的吧，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肚子刚才还在做战鼓响，这会却似乎完全放弃抵抗了，只在肠子痉挛的时候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呜咽声。“活该你母亲担心你嫁不出去，这个点还不去睡，咒你嫁不出去，不，嫁个坏老公，天天让你作诗，累死你！”

        程飞飞边祈祷姑娘早点离开，边忍受着饥饿的折磨，竟慢慢犯起了困。等她忽然惊醒过来时，屋子已是漆黑一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程飞飞蹑手蹑脚走出小屋，挨到窗边去拉窗子，一拉才发现不对劲，窗子怎么拉也拉不动，就在这时，屋里突然大亮，程飞飞猛回头，脸唰地一下子白了，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不知何时离去的姑娘，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正凶神恶煞般怒视着自己。

        “我，我想找点吃的。”程飞飞脑袋飞快地转着，努力想着词，想找个让人家愤怒少点点的借口。

        姑娘却似乎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心情很好地围着程飞飞转了一圈。

        “我见姑娘也是风流一品的人物，为何要学那不争气之人行此苟且之事？”

        “你们，早就知道我在里面？”见对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程飞飞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当然。”

        “完了，出师不利，被人耍了。”程飞飞不再说话，一幅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表情。

        “呦，还挺犟！有这股志气用在其他方面哪至于去偷东西？”

        程飞飞是直性子，哪里容得人家奚落，便还击道：“姑娘果然是富家小姐，不知人间疾苦，如今这世道，试问谁给勤勤勉勉、自食其力者一个出路？”

        那姑娘也不辩，却对着外面喊道：“进来。”

        立时，一个丫鬟样的小姑娘端着一大碗馒头袅袅进来，馒头还冒着热气，引得程飞飞肚子又是一阵阵破风箱般响。

        “吃吧！”

        程飞飞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姑娘抿嘴一笑道：“我今日也学一回陈公做件善事。”

        程飞飞听得云里雾里，只好疑惑地望着对方。

        “哈哈！”姑娘继续说道：“古有汉人陈公，仗义疏财劝家贼，谓之梁上君子，自是一县无复盗窃。本姑娘虽不敢自比先人豁达仁明，今日却愿意学一回陈公，不知姑娘可愿做那梁上君子？”

        程飞飞听她文绉绉说了一大段，虽不知那陈公是何方神圣，却明白了大概，她是想学陈公劝自己改邪归正，遂颔首道：“今日多谢姑娘不报官之恩，算我程飞飞欠姑娘的一个人情，来日有机会定当回报。”

        “哈哈，好，青山永在、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