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刘云峰急匆匆来到敦煌清真大酒楼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封锁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高志宽向其简单介绍了案情，而后，郑重地说：“云峰，虽然这几个死者的身份不明，但根据他们的面部特征，好像是外蒙古那边的人。”

        刘云峰没有说话，俯身仔细查看起来。死者是四个人，均为男性，颧骨突出，嘴唇向前略突，眼眶较高，身体粗壮，左胸口上插着致命的一刀。

        “确实是外蒙古那边的人。”刘云峰点点头，肯定了高志宽的看法，说，“这几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杀的，凶手刀法凶狠，一刀毙命。”

        高志宽点点头，说：“像凶手这样武功高超的人，恐怕在河西走廊一带，找不出第二个。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这样能够同时杀死四个壮汉的高手。”

        刘云峰微微一笑，表示同意，说：“这样的高手，确实不多见，我也没有见过。”

        说着话，他走到厕所窗前，仔细看了看，又探出头，望了黑沉沉的市区片刻，才转身问林存善道：“客人们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安顿好了。”林存善急忙说，“按照高局长的吩咐，我已经将大门锁紧，还派了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守护。”

        刘云峰冲其点点头，赞赏地说：“不错，林老板做事很细致，很好。”

        这时，高志宽说：“林老板，你赶紧派人四下里巡逻，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汇报。”

        “是是是。”林存善连声答应着，赶紧下楼安排事情去了。凶杀案发生在酒楼，他能不着急？

        高志宽将刘云峰拉到拐角处，低声问道：“云峰，我怀疑，这几个死者与黑喇嘛组织有关。”

        “死者来这家酒楼做什么？”刘云峰反问道，“高局长，你是老侦探了，启发启发我。”

        高志宽思虑片刻，说：“今天在我的办公室，你推测说，黑喇嘛的人已经潜入了敦煌，晚上就发生了命案，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

        至于黑喇嘛成员是否真的潜入了敦煌，刘云峰也是仅仅推测而已，不敢肯定。这一点，他对高志宽说得非常清楚。

        刘云峰紧盯着上司，谨慎地说，“黑喇嘛是否进入敦煌，还不能确定。这几个死者晚上来酒楼想做什么？”

        其实，高志宽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至于正确与否，现在还不能断定。他只是想提醒刘云峰，应该将矛头指向黑喇嘛组织。

        但是，见刘云峰如此顽固，高志宽心中轻叹一声，说：“云峰，这起案件就由你全盘负责，和这些黑喇嘛成员较量，全靠你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刘云峰，转身向楼下走去，留给刘云峰一个非常魁梧冷漠的背影。

        刘云峰无奈地摇摇头，暗自骂了一声老狐狸，就吩咐手下警员，认真检查这四具尸体，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疑点，并作好各项检验记录。

        站在楼道里，透过窗户，凝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刘云峰思绪连篇，疑惑满腹。

        黑喇嘛真的潜入敦煌了？这几个人确实是他们杀的？他们为什么要杀这几个人？而死者又是什么人？来清真大酒楼要干什么？

        这些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盘旋萦绕，重重叠叠，令其茫然不知所措。

        一连数天，刘云峰都没有去警局上班，而是特意抽出时间，去了一趟敦煌城外的李家湾，找“李猴子”李廷禄。

        在一间极其破旧的草屋里，李廷禄正在抽大烟，吞云吐雾，脸上露出非常舒服的神色，还不时哼唱几句《花儿》。

        胡麻花开下的一片呀兰，

        俊不过山里的牡丹；

        尕妹的跟儿里坐一呀天，

        喝一碗凉水者喜欢。

        “李猴子。”站在阳光下，隔着窗户，听见其公鸭一般的声音，刘云峰大声叫道，“你给老子滚出来。”

        正在闭目享受腾云驾雾般感受的李廷禄，闻声吓了一大跳，急忙将剩余的几包烟土塞进枕头里面，跑了出来。

        见是刘云峰，脸上瞬间布满笑容，点头哈腰地说：“今天早晨我听见喜鹊叫，就知道要来贵客。刘探长，你屋里坐。”

        刘云峰紧盯着李廷禄黑里透黄的瘦脸，片刻，才冷声问：“是不是又偷了谁家的东西，换钱买鸦片了？”

        “没有没有。”李廷禄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说，“自上次刘探长教训以后，我就改邪归正了。”

        刘云峰冷笑一声，反问道：“真害怕了？还是真的改了？”

        “真的改了。上次要不是刘探长出手相救，我早就被人打死在拘留所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我姓李的？”

        “改了就好。”刘云峰暗想，狗永远也改不了吃屎的习惯，你李猴子能戒掉大烟瘾？太阳不就从西边出来了？

        俄而，他用两道锐利的眼光紧盯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李猴子，厉声问：“这几天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李廷禄嘿嘿一笑，问道：“刘探长指的是什么风声？”

        刘云峰随即放缓脸色，用轻松的语气说：“像杀人放火抢劫之类的，如果听到，就老实说出来。”

        久历江湖的李廷禄已经明白了刘云峰的心思，故作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听是听到了一些，但就是不敢说。”

        刘云峰掏出一枚“袁大头”，扔给李猴子，冷笑着说：“现在该说了吧？”

        李廷禄捡起地上的银元，赶紧藏在怀里，笑嘻嘻地说：“刘探长，我听人说，三天前的晚上，十里堡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几个蒙面大盗抢走了一批烟土。”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廷禄暗想，今天抽的大烟，就是我从十里堡捡来的，赛过以前的千万倍，抽起来真过瘾。

        闻言，刘云峰心中大吃一惊，狠狠地盯着面露得意之色的李廷禄，顷刻之间，语气变得十分严厉，冷声说：“李猴子，你不要哄我，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见刘云峰突然变了脸色，李廷禄着实吓了一跳，赶紧结结巴巴地说：“刘探长，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哄你。你如果不相信，就去十里堡看看。”

        从李廷禄的言语及神态上，刘云峰已经明白，这李猴子没有说假话。可是，这么大的抢劫案件，发生已经三天了，而自己怎么没有听见一丝风声呢？

        小娃子被黑影掳走，莫高窟出现神秘人，清真大酒楼发生凶杀案，十里堡抢劫大批烟土，这一连串的案件，有没有联系呢？如果有，又是如何联系的？

        在回城的路上，迎着温暖的阳光，刘云峰脑海里一直思索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绞尽脑汁，想找到一道突破口。可是，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脑袋都想大想痛了，还是没有一丝明晰的线索。

        算了，不想这些了。刘云峰暗自对自己说，去一趟莫高窟，跟王守福聊聊天，说不定还会有意料不到的收获呢。

        于是，在黄昏时节，踏着夕阳的清辉，刘云峰走进了苍凉空旷的莫高窟，见到了依旧肮脏不堪的道士王守福。

        自小娃子被神秘人掳走之后，一连几天，王守福一直心绪不宁，趁着夜色，他跑遍了莫高窟附近的山岭野滩，但最终一无所获。

        在三危山寨的聚义厅房顶，他潜伏了大半夜，希望能够听到一丝风声，但是，直到寨主杨四郎醉汹汹地被搀扶进二姨太藏红花的屋子，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小娃子的消息。

        此时，躺在狭小阴暗的土屋里，他禁不住长长而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暗想，如果小娃子找不见，自己如何向他的父母亲交代呢？

        五年前春天一个冷风凛冽的日子，王守福走出莫高窟，走向敦煌城。他要去见一个分别已有十年的朋友。

        当年，在北京，这个朋友曾经救过他的命，又派人不远万里，颠簸辛劳，将其护送到敦煌，而今，朋友飞鸽传书，他不能不见。

        当他走到一处长满芨芨草的荒滩时，忽然，几声嘶哑的小孩子哭声，随风飘进耳朵。

        王守福犹豫了片刻功夫，望了望阴暗的天空，寻声找去，在一个枯井里发现了放声痛哭的小娃子。

        抬眼望去，黄沙漫天，杳无人迹，远处山顶上，蹲着几只野狼，垂涎三尺，正紧紧盯着这边。

        王守福下定决心，将小娃子从枯井里搭救上来，准备带他去敦煌。

        可是，小娃子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递给他，抹着眼泪说：“师傅，你先看看这张纸条。”

        王守福怀着疑惑的心情，急忙接过纸条，迅速看起来。当看完纸条上写的文字时，王守福的心急促的跳起来，疾声问道：“这时安公公写的？小娃子，你是跟安公公来敦煌的？”

        安公公叫安文良，是人称“小安子”的清廷太监安德海的远房侄子，也是王守福今天要见的朋友。

        由于在“辛酉政变”中穿针引线，为最终打倒咸丰帝安排的顾命八大臣立下了汗马功劳，安德海被慈禧太后晋升为总管大太监，成为朝中显赫一时的人物。

        看到安德海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安文良的父母眼红的不得了，求其将六岁的安文良净身，领进宫做了太监。

        此刻，小娃子见眼前肮脏邋遢的老道士，便断定这就是安公公要找的王道士，急忙问道：“你就是莫高窟的王守福王道长？”

        “小娃子，安公公在哪儿？”王守福点点头，情知不妙，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掉进枯井里的？你给师傅说说。”

        小娃子擦了擦鼻涕眼泪，说：“昨晚半夜时分，一帮人来到客栈，要安公公交出一样东西，但安公公不给，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王守福急切地问：“后来呢？”

        “安公公领着我，就跑出客栈，一直跑到这里。那帮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我们。安公公见势不妙，趁着天黑之际，就把我藏在这口枯井里，转身和那帮人打斗起来。”

        “再后来呢？”王守福的心高高悬起，紧盯着小娃子，疾声询问。

        小娃子又擦了一把鼻涕，说；“我在井里听见他们打斗得很激烈，后来，声音渐渐消失了，再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王守福已经全明白了，望着黄沙迷漫昏暗不明的天地，暗想，安公公为了保护小娃子，将敌人引开，可是，他究竟去了哪里？

        于是，他当即决定，不能再去敦煌，便领着小娃子，迎着铺天盖地的风沙，毅然返回莫高窟。

        他推测，安公公带着小娃子连夜跑向莫高窟，就是想投奔他，只是后来被敌人追上，情势危急，才不得不将小娃子藏在枯井里，而自己只身应战。

        那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上，写着“将小娃子送交莫高窟王守福道士”一句话，若不在性命危急关头，生性谨慎精细的安公公，是不会留下片言只语的。

        可是，如今，小娃子竟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了，王守福觉得非常对不起自己的救命恩人安公公。

        “你如今在哪儿，小娃子？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莫高窟之外，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拼了我这条贱命，也要把你找到，交给你的父亲。”

        就在王守福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里响起来刘云峰的声音：“王道士，你在家吗？”

        王守福刚刚坐起身，还未来得及应声，就见厚厚的门帘一挑，刘云峰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此刻，一道阳光紧随着刘云峰的身形斜射进来，给阴暗潮湿的小土屋带来些许温暖的亮光。

        刘云峰将一只鸡和一壶老酒放在炕桌上，笑着说：“王道士，今天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卤鸡，你最爱喝的青稞酒，咱俩来个不醉不散，一醉方休。”

        王守福苦笑着说：“若是以前，我老道士最爱吃鸡喝酒，将你灌不醉不放手，但是，小娃子失踪了，哪有心情喝酒？”

        “不急不急。”刘云峰笑眯眯地说，“小娃子才十二三岁，啥也不懂，没人会害他，你放心好了。”

        闻言，王守福心中一喜，急忙问道：“听你这么说，小娃子有消息了？”

        刘云峰拔掉酒壶的木塞，一边斟酒一边说：“有了，我已经搞清楚小娃子的下落了。”

        “他在哪儿？”王守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瞬间放射出一道亮光，急不可耐地发问。

        刘云峰仰头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口鸡肉，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机密，不能随便说。老道士，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此刻，王守福完全被刘云峰的一番假话蒙住了，心交力瘁的他端起一杯酒，一仰而尽，随即，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舒服的长长的“啊—”。

        于是，两人你一杯我一口，喝着老酒，吃着卤鸡，说着闲话，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才放下酒杯，一前一后地冲出小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