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魁大赛近了，沈默离开也有一个星期了，素日里我时常在后院习舞，舞步也大有长进。

        我看着落败的花出神，上前两步甩开长袖，移步起舞，风动。

        漫天的残瓣飞落，散在地上。甩绫旋转，旋起残花影幻，跳跃、震袖，不料因碰到顽石而身子侧下，如飞羽般飘然坠落，留下青紫色的伤口……

        “嘶”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知我根本没有痛感。

        “何苦心急？花魁也只此一个头衔罢了。”红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她上前扶我起来，拉着我四下看了看，“没事吧？”

        “没事，红娘不必担心。”我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整了整衣服迈开步子，“红娘你看，我也并无大碍。”

        红娘抿嘴笑了笑，料我如此坚强，虽也不过十七岁的年龄却也有旁人无法看出的敏慧和聪颖。她眼角溢了泪，取帕轻轼，道“有沙了。”

        我心中不免想红娘赋我如此大的希望，我又怎好，让红娘失望。

        花魁大赛如期而至。

        红娘跌跌忙忙地又到处帮我找寻药膏涂抹，我抿嘴轻笑，“红娘怎地如我娘一般。”

        红娘只笑着看了我一眼，继续低下头去给我仔细地擦药膏。心想到鸢儿，你可知，待你夺得花魁之日，才是你永久逃离接客之时……不过，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我换上轻便的彩纱舞服，裙摆有蝴蝶边，衣领处是纹花浅口，袖角有纹案，配上彩色长绫，施了淡妆，盘起发髻，垂下弧形刘海，从耳边顺了两缕长发垂在胸前，后面是散下的长发。红娘此番还真是花了心血。

        我走去旁台，将选好的古筝调子的曲谱递给了奏曲的人，随即含笑出场。

        一袭碎步登场，长绫被随意的垂在地下，到了台中央，我抬手提起长绫，用力一甩，踢腿一定，做好姿势，并微微点头示意奏曲人开始奏曲。

        琴声悠扬。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沈默在的时候，我弹琴，他听曲，时不时还会斗嘴、互黑，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少了那么多的杂质。

        琴声高潮。

        我一跃而起，在空中甩开长绫，旋转，似花朵般的绽放，五彩的长绫甩出五彩的颜色，晃得人眼花缭乱，却不乏美感。

        台下掌声高涨。却是有人躲在阴暗里。

        一颗软石般大小的石子不知从哪个方向掷出，重重的砸在了我的伤口处然后跳开，因那人内力较厚，我的身子受到了些许失控，我下意识地向自己将要落下的方向看去，才看到那枚石子刚好滚到我的脚下，已经来不及停下了，我将腿一抬，一条腿搭到台上的栏杆上，另一条腿踏到地上向下一压，下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竖叉。

        台下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掌声雷动。

        我跳起来接着曲子往下走，就在又要展示一个旋转的高难度动作时，又有一颗石子掷出，然而长绫一缠绕刚好羁绊住了我的脚。

        我的身子飘然坠下，落在了台上。

        我双手支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台下哄哄嚷嚷的开始议论纷纷。然而此时此刻这却不是最重要的声音。

        “噌”就在琴的颤音还不该结束的时候它却忽地停住了，没有了，就像是一个被人遏制住喉咙的人，还没用尽全力呐喊，就已经被人杀死了。

        弦，断了……

        我抬起头，眼睛没有焦距地向前看去，却抵不住雾气朦胧，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冬天早晨起雾的时候，那时候，你也分辨不出我，我也分辨不出你。

        人群轰然炸了。

        我仿佛从拥挤的角落看到了沈默，他为什么要逃开？为什么不上来安慰我？还有

        那，应该不是他。

        因为

        那是石子掷出的地方。

        我昏厥了过去。

        02

        再醒来时已经午时了，也就是说我已经昏睡了近一个时辰。我皱了皱眉头，看到青儿姐在旁边，即松开。见我醒了她忙上前将我扶了起来。

        “青儿姐，前厅现在怎么样了？”我舔了舔嘴巴，干干的。

        “应该，是要比价了。”青儿姐看了我一眼，撇下头去。

        我只感觉胸口闷了闷，有些隐隐发痛。但随即又大笑了起来“我有办法了，青儿姐，我们快去前厅！”

        我跑下床疾步朝前厅走去，青儿姐紧随其后。

        我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气让流言蜚语什么的都去见鬼吧！

        我迈进前厅，果然有几个女子指着我低声嘀咕。我没有理她们，径直朝着台上走过去。

        红娘刚好在宣布花魁得主，“葵云身价500两金，虞螺身价200两金，毓身价50两金，妤鸾身价1000两金，缨梨身价980两金，青鸢身价950两金……这届花魁是”红娘见我走来，微微停顿。

        “红娘。”我站在台下对她微笑，她点点头，走下来。我走上去，台下又是一阵议论。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本次花魁大赛分为两种赛制，这次仅仅是初赛，决赛将在十日后举行，还望大家前来捧场。”我微微施过一礼。

        瞬间，台下叫好声不断。

        在我下台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妤鸾冲我微微地笑了笑，以示清高；缨梨坐在凳子上气得咬牙切齿，还在背后不断地对着妤鸾暗暗做鬼脸；另外的姐妹们有的在笑、有的窃喜、还有的在向她人示威。

        青儿姐则是拿着算盘躲在角落里一阵“噼里啪啦”，脸上还掩不住偷笑，红娘只是赞许地冲我笑着点头。

        辗转一夜……

        第二日醒来，我听到窗口侧有动静，我起身走过去。

        “沈公子……”一个娇媚的声音传入耳畔。

        “怎么样？几日没见有没有想我啊？”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里面夹杂着挑逗的意味，不过，这个声音好熟悉啊，就像就像沈默！

        我轻推开门躲在木柱后面朝着正前方看去沈默怀里拥着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子，而那名女子正是妤鸾。本次初赛的花魁得主。我不由得握紧了木柱狠狠地将指甲揿了进去。

        我躲在木柱后边倚靠着木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松口释出，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什么去驻守边界，什么婚约，什么此生非我不娶。原来都比不上一个花魁的头衔。我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太恶心了！我笑起来。

        心里放了句狠话算你们走运！这要是在现代，我早拍出照片给你们放网上了，狗男女！我又将嘴角向上牵起，却有大滴滚烫的水珠划了下来，我抹了一下，自嘲的笑笑，退后走开。

        我暗下誓言这次花魁，我必取得！

        03

        是夜，月光皎洁。

        我在后院亭中点了两根蜡烛，照得水里明晃晃地闪着光色斑点。

        我提袖抛开，扭着腰显出婀娜舞姿，一步一步谨慎仔细，回想着动作。

        不知何时，烛光闪了一下，我断想有人靠近了我，我下意识地向后看去，却只看到后面聚成一团的影子，我正欲作声便被推人下了水。

        在水中，我挣扎几下，却还是无济于事，水的压力压迫的根本不是这个身体，而是整个灵魂，我看到了河面微弱的烛光被人阻断，一下子河面上只剩下月光还施展着微弱的光芒。我的手渐渐在水中浮起，像是要抓住什么，然后身体笔直地向下垂去。

        坠落、坠落，无尽的坠落直通向冰冷的湖底。

        河面传来了一声尖叫，河底的我却听不太清了。

        随着一声落水声，我感受到我四周的水流正在涌动，我的身体像是受到了一个向上的力，那种压迫感逐渐变小，直到浮出了水面的那一瞬间，我都觉得这如恍惚地一个梦境。

        我用力皱了皱眉，想要睁开眼睛。眉头松动，我抬眼看着旁边侧抱着我还运用轻功悬浮在水上的少年。

        月光映着他的侧脸，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此时正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他的睫毛长长的，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脸上凝重的表情映着月光更显得冰冷。

        我靠着他的胸膛，对他痴痴的笑，俨然一副花痴相。

        渐渐的，眼皮又开始大战，估计这次是困了，就睡一会吧，反正小说里的美男英雄救美了之后都会守在女主的身边。

        少年感觉到胳膊上一沉，便侧头看了看怀中的少女，继而扯了扯嘴角，落了一个冷笑。

        一觉醒来，除了胸口还有点闷闷的，其他地方都还好。

        我四下望了望，发现这根本就是自己的房间好吧！可昨天晚上那个美男呢？怎么不见了？按照小说剧情发展，他应该守在我的床边一夜没睡才对啊。

        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青鸢姑娘，出，出事了。”一个身着碧青色衣服的侍女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连门都没来得及敲。

        花满楼的侍女是按照衣服的颜色划分侍女的等级的。碧青色是二等，做一些通讯、传话之类的活；藏蓝色是三等，做一些比较杂的活；浅黄色是一等，是红娘最信任的。

        “怎么了，碧云？”我打量了一下她头上的饰品，辨出了她的名字。

        “青鸢姑娘，昨夜……兰栾亭……”看她吞吞吐吐的，我猛然想起了昨晚我落入水中之后的那声尖叫。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直压在心上，沉沉的，压迫的我都不知是怎样跑去兰栾亭的，只是感觉刚停住步子站住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的，像马上就要止住呼吸了一般。

        刚好碧云来的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我。

        04

        刚进了亭子，就见地上躺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花魁大赛初赛阶段的第二名，缨梨。

        终于在一阵嘀嘀咕咕的议论声中迎来了这场的主角妤鸾。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下，看这“姗姗来迟”的主角。这架势，啧啧，看来又要上映一场姐妹情深的哭剧了，可是被针对方却是我！

        “离梨儿远点。”妤鸾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再抬起头来时眼圈已经红了，“你个杀人凶手！你还嫌害梨儿害得不够惨吗？是！她这次的身价是比你高，可你怎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呢？！”说着，泪水瞬间一大波一大波地涌了出来。

        妤鸾，不让你去当演员还真是屈才了。

        “就是呀，真没想到她还是这样的人。”

        “什么呀！不就仗着红娘的几分喜爱嘛。”

        ……

        果然，妤鸾的话对于其他那些路人甲乙丙丁的判断起到了很大的影响。

        看到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预想的效果，妤鸾入戏更深了。“青鸢姑娘，花魁不过是一个头衔，你何必执著于此呢？这次是梨儿，那下次，会不会就是我？”

        我没有继续听她废话，直接了当的打断了她。“凶手是你。”我淡淡的看了一眼妤鸾，用着平和的语气，平静的语调，而且还能让每个人都听到。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妤鸾的脸色变了变，嘴唇微微有些发抖。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被我和红娘尽收眼底。

        “或许你不知道，昨晚的时候我在这里练舞，刚好听到有动静，我就觉得很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于是我藏了起来，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我稍微侧了侧脸，便看到了你正要离开。”我勾了勾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殊不知刚刚她在骂我的时候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直都在心里构思着要如何才能让她上当。至于刚刚那些鬼话嘛，就让它见鬼去吧！

        “你，你不要妄想着把罪名推给我，没有证据你别乱说！”妤鸾变得更焦躁了，却还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也知道没证据啊。”我轻笑了下。“那请问妤鸾姑娘，你为何要污蔑我呢？”

        “我没有污蔑，我说的是事实！况且刚刚你也说了，昨晚你确实在场！”妤鸾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我是在试探她。

        “那你呢？昨晚你又在这里干什么？”红娘站出来，虽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威慑力。

        “我……我……”妤鸾一时语塞。

        “说不出来了？那好，我替你说。昨晚我独自一人在亭中练舞，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放在木椅上的蜡烛烛光微微晃动，我感觉有人靠近，便下意识地低头向身后看去，发现地上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接着我就被推下了水。”

        “刚刚我一直在想，蜡烛怎么会照出如此大的影子，就在刚才我才明白……原来，那个巨大的影子是有一个站在月光下的人被照出来的。”我根据我的推理顺藤摸瓜一一将问题分析出来。

        “那你凭什么就认定是我？！”妤鸾的眼神极不友好，这句话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吼出来的。

        “我没说是你。因为凶手另有其人”我故意拖长了声音，想再看看妤鸾的反应，由此判断出她和昨晚救我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妤鸾的反应好像有些偏激，她猛地站起身来，拔开固定在头上的簪子向我跑来。

        我一瞬间愣在了那里，仿佛忘记了生与死的区别，可是却还清醒的记着我来这个世界之前那位银发少年跟我所说过的话。

        刚经历过几秒的人生思考，只听见“啪！”地一声，簪子落地了，也不知道昨晚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早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枫，你竟然待我这般。”妤鸾那好看的眉头紧巴巴地皱了起来，“我一直都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包括这次你救她……”妤鸾颤巍地手指向我。

        那个少年并没有言语，脸上一如既往地冷冰冰。

        忽见一道寒光闪过。

        “枫大哥住手！”等我出言已经晚了，他的剑上早沾染了血，顺着剑锋滴落下来。

        妤鸾笔直地倒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讶、不舍及哀伤。

        我捂住嘴，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滚烫滚烫的，我觉得之前哭得那些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此生，若爱这么一人，也真是孽缘……

        05

        我顺着花满楼后山的那片竹林走去。

        那个冷冰冰的少年杀了妤鸾，却又抱着她离开想要把她葬在这后山之中，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林中竹叶簌簌地响着，明明没有风，落在地上的竹叶却纷纷扬扬的悬了起来，竹林里传来一阵古怪的箫声。

        “枫大哥。”我从后面唤了他一声，他没有理我，继续吹他的曲子。竹叶从竹上落下来，落到妤鸾的坟上。

        箫声止，他转过身来，“想知道怎样才能成为花魁吗？按理说，你最大的两个劲敌死了，你该是第一，可是这次你必须拼劲全力，或许就有个万一呢。”

        “愿听枫大哥之见解。”我歪了歪脑袋。

        他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我，缓缓开口，“冷夜枫。”

        我张了张嘴巴，继而询问，“冷大哥，你怎么看？”

        冷夜枫捏紧了拳头，“叫我冷夜枫，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冷夜枫有些头疼。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笨，跟她待一会就能说上这么多字，算算，跟妤鸾呆在一起一天所说的也没这么多吧。

        “冷夜枫？……”我打了个寒颤，然后从嘴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是够冷的。

        他斜视着我勾了勾嘴角。“西域舞蹈……”

        “西域舞蹈？”我皱眉想了想。很妖娆的那种吗？应该是吧。

        我睨视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冷夜枫的笑更明显了，不过眼中透出来的却是满满的不屑。

        我不爽了。

        “你笑就笑，笑成这样，以后怎么找的到老婆……”我嘀嘀咕咕地撇了撇嘴巴。

        他眯了眯眼睛，估计没听清，不过料想我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话说你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救了我又帮我？”我抬头想了想，“还……杀死了你最心爱的人？”我咬了咬嘴唇，觉得这句话说出来竟是如此残忍。

        一时间只听到风掠过竹叶发出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没有为什么。”

        再多的，他不想浪费时间解释。

        “谢谢你。”我看着他俊朗的侧脸，轻轻地说了一句，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一时间，竹林里更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