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放眼望去，我的目光随着人群移动，哪里的人聚集的多就去哪里。

        “哎，这位大哥，这里有什么丧事啊？这么多人来凑热闹？”我拍了拍前面那位大哥的背，一脸的真诚。

        “……”谁家的倒霉孩子？！那人的眼角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我低下头搅着食指，“不是丧事挂什么白色的丧绫嘛！”

        “你是新来的吧？”那人的脸上有了丝笑意，正所谓“来者是客”嘛！

        “是这样的，这是红娘新开张的客店，白绫是她从年轻的时候就擅长舞动的，一直以此为招牌呢！”

        “哦！那这个红娘是谁啊？名声很大吗？”

        那人分明瞪大了眼睛，“你刚从山上下来的吧？！”

        “我又不隐居，又不修仙的，干嘛住山上啊！真是的！”我不满的嘟了嘟嘴。

        “怪人！真是怪人！”那人沉吟了一会儿，复又抬头打量起我来看衣着倒也不像是退隐的志士和外来的宾客，于是他也只是以为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家大小姐，便也松了心。

        “红娘谁不知道，别说单单是这个小小的郁翎了，就连在京都她的名声都是很大的。”

        我听后朝地面吐了吐舌头，《史记》上又没记载，我哪知道有这货……

        “好了好了，开始了。”那人又开始努力往前面挤着。

        我咬了咬嘴唇，咱不急于战术，可不能不急于时间啊。于是，我凭借着我轻巧的身子，被成功地挤在了人群之外。

        我撸起袖子，“让让，麻烦让让。”我努力的挤出一条通向“光明”的大道。“呼！”我站在店门口抬头看向二楼挂的那块牌匾“花满楼”。

        “花满楼。”我轻声念出。

        “你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一个轻柔的声音落入我的耳朵。

        “嗯。”我应答着转过头去，“嗯，是啊，你也这么觉得吗？”

        她用衣袖掩面笑了笑，细黑的长眉眉梢呈漩涡状，浓密的眼帘垂下去。垂下衣袖时的嘴角还是有向上翘起的那个弧度。我呆滞了一会儿，在心里感叹道这真是个美人胚子啊！

        “红娘，马上要揭匾了！”一个中年男子朝我们这个方向挤过来。

        我四下探看了一番，又将目光停留到了那名女子的侧脸上，“美女姐姐，你说这个红娘到底是谁啊？看起来好火的样子哎！”

        她的笑意更深了。

        我蹩眉想了想，又朝我旁边另一个方向看去，终于恍然大悟。我猛地将头转过去看她，“你就是红……娘？”我探试性地问着。

        她抿了抿嘴，控制着嘴角流露出来的笑，然后颔首，启步走上了客栈门前的台阶。

        我一时因震惊而杵在了原地，待我回过神来，旁边的人群早已作了鸟兽散。

        02

        红娘缓步朝我走来，“姑娘，可有兴致进客栈来观赏一番？”

        “啊？我，我吗？”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不好意思的咬着下唇，“那个，我，没钱。”

        “……？”

        “……那个，我是说，我没带银子。真的可以的吗？”

        她又开始笑了，“难得有人懂得欣赏，自然是不枉负。”然后不由分说的拉起了我的手朝着里面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楼顶梁上垂下来的轻纱，里面有人儿席地而坐，看不清样子，可弹得一手好琴，古筝琴弦的每一次波动都有轻轻的颤音，配着乐声更有感觉。

        红娘轻笑了一下，“我果然没有看错，想不到姑娘还懂音律。”

        “平时喜欢鼓弄一番罢了。”我笑笑，转身，“红娘，可否许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红娘的眉头微微皱起。

        “知道。可是我别无去处。”我咬咬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

        “也罢！只卖艺也是可许的，你在我这里既能有个依靠，也可令我放心些。”她的眉头稍微松动了些，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

        “红娘，我不明白，为什么……”看着她的笑，我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她明明不是个低俗的女子，可她为什么要开青楼？

        她抿了抿嘴唇，示意我放宽心，可又荡着不易让人察觉的苦涩，“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每个人不是都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去完成某一件事情的。”

        我对着她笑了笑，算是回报。

        红娘抿嘴想道若你能一直记得这句话便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她喃喃地说着，看着我出神，温柔的目光似清澈的溪水，一波一波缓缓向前推来。

        “为什么？”我轻轻地问了一句。

        “因为你，跟年轻时的我一样。即使无路可走，也宁愿找自己相信的人做不愿做的事情。”她说着，又有淡淡的笑挂在脸上，叫人分不清情绪。她忽然抬手触摸我的眉毛，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放心，他负了我，可我不会负你……”

        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潮水一般温柔。

        “姑娘，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她放下手来，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我怔了一下，然后思量道“欧阳若忆。”

        “嗯。”她微微点了下头，“不过，既然你打算先在此处落脚，就该取个艺名。”

        “嗯，红娘说的极是。那不知红娘觉得青鸢这个名字如何？”

        她的嘴角又向上翘了翘，轻声念叨：“青鸢，青玉案。”说完自己笑了笑，有淡淡的梨涡旋在两颊，她抬眼，“我觉得极好，你觉得如何？”

        “嗯。”我笑笑。

        “那你喜欢便好了，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早些休息。明天我来教你长绫的舞法。”

        “好。”我应答道。

        “到了。”红娘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早些休息吧。”她打开房门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就在我刚想转身走进房间的时候，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了房间的牌匾“凌波阁”。

        我又想起刚刚依照红娘口型所辩解出的《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03

        夜色撩人，一轮明月巧挂深蓝色天空上，果真如同小时我们背诵的诗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繁星点点闪烁着，不同于现代的城市。我已经记不清是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观察过夜空了。

        我从床上坐起，披衣挑灯，坐在了桌前，独自倒了一杯茶水，冰冰凉凉的茶水滑过我的咽喉，一直流到了肚子里，却是有说不出的舒服。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冷得肚子发疼才又不得不起身躺回床上。

        我双手压到颈下，开始想事情这个红娘是不是也有过令人伤心的感情经历呢？

        或许，她只是不如自己坚强，有哪个人被自己喜欢的人背叛后仍能像自己一样大大咧咧的开玩笑呢？虽然说我只是恢复了自己以前的样子，但这些也是表面装出的坚强罢了，难保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不会泛酸。

        也或许，她比自己更要坚强，即使经历了一段悲伤的过去却没有阻挡她的未来，她仍是很好的活着，并且名气也很大啊。

        不过，她的每个笑容里似乎都夹杂着淡淡的伤感，即便是舒心的笑也是来鼓励自己的。

        我又回想起她对我说的那一番话：

        “因为你，跟年轻时的我一样。即使无路可走，也宁愿找自己相信的人做不愿做的事情。”

        “你放心，他负了我，可我不会负你。”

        原来，她从我的身上看到了她以前的影子；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那句“只因你，和年轻时的我一样”。

        原来，每个人不是都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去完成某一件事情的。

        原来，如果没有“原来”，那如果是不是也变得无关紧要？

        慢慢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被我枕在颈下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抽了出来，随意垂在了床边。

        夜，更寂了。

        04

        “咚！”一声巨大的响音把我吓醒，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四下张望，才发现了“祸害”根源的所在。

        “居然摔地下来了。”我挠了挠头，不紧不慢地抱起了被子。

        “笃笃笃！”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伴着一个好听的女声，“青鸢姑娘，您起床了吗？红娘请您去她的房间与她一同用膳。”

        “好！我随后便到。”我应了一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记得从地上爬起来。

        我记得红娘说今天要教我如何舞长绫，于是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绑了一个现代流行的丸子头，殊不知与这古装是显得有多格格不入。

        由于初来乍到，我是一路打听才找到了红娘的房间，她的房间构造与我们的房间构造小有异同，牌匾上用毛笔写着几个娟秀的字“虞苑阁”。

        我礼节性地敲门，“红娘？”

        她打开门，将我迎了进去，开始问一些家常问题，譬如在这里还适应吗？昨晚睡得还好吧？

        我一一点头回答，怕她会一直问下去，便开始转移话题。“红娘，我有一事不明，可否？……”

        她莞尔一笑，“有何不可？”

        我点点头，“红娘，您相信我吗？”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幼稚，又马上改口“您并不知道我的身世，却只因一面之缘而选择相信我并帮助我……”

        她微微一笑，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下文。“英雄不问出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所有的答案摆脱黑暗，暴露在了光明之下。

        “红娘，我很感谢您。”我的胸口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闷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那就帮我把长绫舞传扬下去吧，你很有天赋。”她俏皮地笑了笑，一时间，我怀疑此时与自己面对面的这个女子不会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而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二十多岁的大姐姐。

        “嗯。”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就像是一个被内定设置的机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引我来到“兰栾亭”，这里的环境不错，少了份杂乱。

        “鸢儿，你要记得，长绫舞的精华是柔美，要洒脱，就像舞剑一般，要在适时的时机去攻。”然后，她随手捡起放在一旁木椅上的白色长绫，做了个甩出的动作。

        “惊鸿舞。”我看愣了，却还不忘鼓掌。

        “看得出你的功底不错，我便直接教与你吧。”说完，红娘递给我一条长绫，便开始起舞。

        “长绫舞，蓝蝶飞，翩翩起步，跃跃似翔，不见君，独自赏，百花齐间平转，奇舞，惊艳……”我随她起舞，一时兴起，便引诗意。

        “你学得倒快，还记得当初我刚开始学的时候可是有些吃力的呢，可见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不会错啊。”红娘嗔笑道。“再过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便又到了竞选花魁的日子了，我也是有私心的。”红娘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定不负红娘的意愿。”我微微笑着行了个礼，“红娘今日所授，抽空定会勤加练习，以此也算是报答红娘的倾授之恩了。”

        红娘点了点头，眼里含了满满的欣赏。

        “那我先去前厅抚琴了。”我对她微微一笑，继而转身做了个搞怪的表情，朝着前厅走去。

        05

        走了一段路，遇到了一个分叉路口。

        终于记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对于路痴晚期，我还没能找到治疗的方法。

        我眨了眨眼，咽了口口水，盯着面前这两条分叉路口开始迷茫。

        “请问这位兄台，前厅怎么走？”我随便拍了拍我前面那少年的背。

        那人转过身来。玉冠拢住头发，黑色的眼眸一闪一闪的，前额的细碎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半个左眼，却仍是没遮住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灵性。鼻梁高挺，嘴唇细薄，古铜色的皮肤。浑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傲慢与雅贵。

        他微微皱眉，也上下打量我一身白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纱白色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杏白色腰带系上，挂下一串细绣的荷包。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浅白色丝带挽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眼睛纯黑，眉毛细长，不施粉黛。

        不知不觉中，他的眉头又皱得紧了。

        “你是新来的吗？”他开口问道。

        “啊？我吗？”我指指自己，又发现四周没人，他确实是在跟我说话。

        不过，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这里的常客，唉！长得这么精致，却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惜了。不过也说不准，自己和红娘也本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啊，谁是谁非又怎能如此果断呢。

        “这里还有别的人吗？除了你我和鬼说话啊！”他显然不耐烦了。

        “这个嘛，也说不准，说不定你就有什么怪癖呢。”我无害地笑了笑，在气势上丝毫不输于他。

        他愣了一下这个女孩胆子真大，她难道不知道这里很多有权利的人，稍不注意她就会死在谁的手里吗？“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少年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你的脸上又没刻着你的名字。”我生气地撇了撇嘴，平生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还看不起人的人了。“算了，也不指望你能好心帮我指路，但愿后会无期！”我愤愤走开。

        “哎，站住！”他上前一步钳制住我的胳膊。

        料想他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绝对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没想到我竟然还开创了历史的先河呢，哦呵呵呵呵。

        “客官请自重，小女子只卖艺，不卖身。”我顺势挣开了他钳制住我胳膊的手，并且与他离得远了些。

        “只卖艺，不卖身？”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对我的态度也明显有了些好转，“走吧，我带你去前厅。”说完不顾我那呆滞的表情，硬拽着我的胳膊大步迈开，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刚到前厅，我条件反射般地跳到了一边，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干嘛？！”他为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了微微的愤意。

        “人多口杂，只怕毁了公子的清白。”

        “无妨无妨。”他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自顾自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