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但是我知道我一直躺在担架上被他们抬着走。

        我感受到周遭一片凄冷，一股寒流在我的血管里流窜，找不到出路。我很想帮它一把，哪怕割开我的血肉，让它自行而出。汗毛一根根倒在皮肤上，紧紧地贴着表层那张皮，我的浑身都是冰凉的，却没有一粒鸡皮疙瘩。我听着自己的心跳随着他们的步伐有节奏地跳动着，它还没有抛弃我，我便更没有理由抛弃自己。

        这是灵魂出窍的感觉吗？我能够感受到血肉和骨头渐渐的分离，先是痒得让人忍不住地颤抖，似乎有亿万只小虫子在啃咬着我的骨头。我动弹不得，拯救不得，也许是那些小虫啃噬累了，身体渐渐的由痒转变成了刺痛。这种刺痛便是硬生生地把血肉和骨头撕拉开的疼痛，红色的鲜肉还连接着白色的肌理。

        刺痛也是好事，至少我还能保证清醒。

        似乎灵魂已经剥离开了，我现在的意识应该与身体无关了，因为我感受不到任何感觉了。我很想在体外看看自己的样子，但我似乎睁不开眼睛，看到的只是黑色的世界。

        我很想抬起手咬一下自己，就可以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梦。每次在梦里，我极力地想要抓住一样东西的时候，手里都会捏住一团空气，在失望中渐渐醒来。原来这种感觉我早就似曾相识，不过都是不存在空气而已。

        我还不想成为空气，因为我还没有在肉体上活出我真实的自己，我才刚刚知道我是谁。如果能够早一点知道，也许他们就不会与我在这深山老林相遇，我也不会遭遇之前这些年的荒唐境遇。

        他们停下来了，我听到了车门滑开的声音，好温暖，车上还开着空调。也许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吧，也许我该选择如何重生。

        山路颠簸，车子一直都不安宁，我的胃里不停地翻滚。屁股和大腿都被车子震得发麻了，痒痒的，有些不舒服。我转动着眼珠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可不想真的睡去。

        我隐约能够看到自己眼皮中间的缝隙，它透出一些微红的光，是太阳。脸颊暖暖的，车子也不再颠簸了，我试图去感受我的四肢，却依旧找不到它们的方向。

        嘴唇渐渐有了知觉，似乎是干裂的，有些缺水了。喉咙里传来了干渴的讯息，痒痒的很想咳嗽。我扭动了一下脖颈，可以动了。我把精神集中到四肢，想象着有一种蓝色电流般的导线，它顺着我的头顶一点点横着游走，经过鼻梁时化作千道神经，一点点渗透进我的左右两耳。我动了动耳朵，感谢上苍赋予了我这个会动耳朵的能力。

        眼皮越来越热了，眼角还有了些许的湿润，我转了转眼珠，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好奇怪的地方，一片深蓝色的天空，却没有一颗星星。我顺着肩膀开始让四肢恢复行动能力，耳朵的动力传给了肩膀，再像小溪般蜿蜒流向指尖。我轻微抬了一下手指，我知道，它可以动了。

        我放缓呼吸，让自己除了心跳，不再听到任何声音。一，二，心脏的力量慢慢带动这我的肠胃蠕动，我感受到腹部一点点向上鼓起，又一点点落下。我能够感受到上边与下边，能够顺应着自己的想法活动肚皮。我一点点坐了起来，让世界变回垂直的模样。

        我终于从地狱中走了出来。

        战胜自己是一件困难的事，我似乎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刚刚在深渊边缘的呐喊。我从一具即将面临死亡的预备尸体，在地狱的深处神游了一圈，又爬回了边缘。

        眼前的世界也是一片深蓝色。

        我身处一片深蓝色的方形屋内，墙壁上挂着深蓝色的布。我一点点从地上站起，适应了一下眼前片刻的眩晕。

        “没想到你的大脑居然还活着。”我听到房间的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既然你足够坚强，不肯忘记那些不该记住的东西，那我们就让你在心里的崩溃下垮掉。”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我大声质疑。

        “因为我们还需要你的大脑，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是唐微的声音，“你的大脑在极度惊恐和绝望中都能逢生，或许我们还可以利用这点做些什么。”

        “如果我让自己脑死亡呢？”我咬着牙龈说道。

        “你不会的，你活着的欲望太强，已经不是你自己能左右的了。现在的你，不是你在控制大脑，而是你的大脑在控制你。”唐微说话的时候语气稍微有些兴奋。

        我在地上坐下，看着眼前的深蓝色，仿佛就像看见了深海的恐惧。这就是要一点点折磨我的方法吗？

        唐微说道：“对于你怎么都忘不掉的记忆，我们要选择让你主动说出来。你说了，就不再是你的负担，便也可以轻松地从你的大脑抹去。”

        我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说道：“说不说在于我自己。”

        门外不再有人说话，房间里的蓝布突然全部掉了下来。我猛地蒙住了双眼，这是什么！满屋子都是黑色与白色相间的方块，有上万块还是上亿块？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我居然分不清任何方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是飘浮于屋子的中央还是蹲坐在屋子的地上。准确的说，我不知道地面在哪里。

        这些黑白色的方块是电子做成的，一会变大一会变小。我的瞳孔要爆炸般灼热疼痛，耳朵里开始产生一种尖利的鸣叫声。我大声呼喊，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捂着耳朵在这黑白颠倒的世界里渐渐开始迷茫，心慌，一点点变得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块块深蓝色的布垂了下来，还顺下来一面镜子。我看着镜中充满红血丝和带着黑眼圈的自己，我的大脑告诉我，没关系，只要活着就还可以重生。

        小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想通了吗？”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在地上躺下，痴痴地笑着。我没有疯，而是更加清醒，我知道自己该守护什么，我便不会糊涂。

        小仙的声音再次响起：“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就像你当初选择我和唐微，其实不为难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吗？”

        我沙哑着嗓音说道：“选择你是因为你是现实，如果唐微也站在我身边，我还是不知道会选谁。”

        门外再次陷入了安静。

        深蓝色的布渐渐下滑，我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十分钟我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只要我不接受她们的任何方法，那么我就不会疯。不面对，不一定就是回避，也有可能是最好的反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你赢了。”是刘其的声音，我转过身站了起来。

        刘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雪狼。他依旧用那愤怒的眼神看着我，不过这愤怒里还多了一丝渴望。我的记忆力确实没有这个孩子。

        刘其说道：“我们还会再来找你的，你的记忆我们一定会拿走。这次你赢了，把雪狼

        还给你。”

        雪狼靠着墙边直直地站着，刘其离开了。

        “你不准备知道我和你的故事吗？”雪狼先开口问我。

        “我的记忆里没有你的故事。”我直白地回复他。

        雪狼这次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微微垂下头，我听到了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在你的记忆里，你真的分不清爱谁？”雪狼的这个问题是我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说道：“是。因为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雪狼没有再说话，他就一直那样靠在墙壁边上，看着地板抽泣。我在他对面的墙壁坐下，看着他一点点平静下来。

        雪狼赤着脚慢慢地走到我身边，靠着我的身体坐下，把头埋进了我的臂弯，轻声说道：“爸爸。”

        我轻声应答：“嗯。”并不是我的记忆又想起了什么，只是我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再次失望。

        他在我身上就这样甜甜地熟睡着，我一动不动地让他枕靠着。雪狼，这是我记忆中唯一缺失的一部分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回想着这些年经历的种种

        雪狼轻轻动了一下，他抬起了头，睡眼惺忪地说道：“不要再离开我。”

        我依旧是那一个字：“嗯。”

        雪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躺在我的大腿上问我：“你的记忆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需要你？”

        我告诉雪狼，我也不知道。既然答应了不要再离开，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太多吧。

        雪狼没有再问，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不停地摸我的脸颊，碰到扎手的胡须还会咯咯地发出孩童的纯真笑声。他摸了摸我的嘴唇，又摸了摸他的嘴唇，美美地看着我傻笑。

        我轻抚他的额头，他有些羞愧地说道：“我不该那么冲动把你交给他们。”

        我笑着说：“没关系，他们迟早会找到我。”

        雪狼有些紧张地咬着嘴唇说道：“我们是不是只能信任安叔叔？”

        我摇了摇头，我告诉雪狼：“我们谁都不可以信任！”雪狼认真地对着我点了点头。我终于明白，他眼神中的渴望是什么了，他渴望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而那个人非我不可。

        也许是时候打开我尘封的记忆了，不过只是对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