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腾家在大街南头十字街口，地理位置倒是不错。本来，王腾也想在家里做点小生意，一来照顾父母，二来也算自己创业，比打工强。

        可出来前，父亲却是坚决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把王腾赶了出来。

        如今再回到这里，王腾总有些恍忽，觉得自己就应该回来，自己属于这里。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再也感觉不到。

        上次回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父母叙叙话，只是留了些钱，就去找大舅帮忙了。而今，再回来，却已经发现，父母的病更严重了。母亲早年瘫患，父亲则好像患上了肺气肿。

        刚一到家，尚未进门，迎面走出一个穿着护士装的女孩。

        女孩，又是女孩。范子琪都有些哭笑不得了，这次还是个小护士，她真想揪着王腾一顿痛殴。

        不过，小护士见了王腾倒是略带惊慌地说：“王腾，你回来了，你过来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她扯着王腾的衣角将他往一边拉。

        王腾迷糊，站住了拉住小护士，说：“李清，啥事啊？”

        “你，哎，你爸妈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你妈确实是瘫患没错，这些年卧病在床，身体越来越差。不过，你爸的病，我们把病历送到省人民医院，省人民医院的专家研究过之后，说你爸可能不是肺气肿。”

        “嗯？”王腾一愣，神色微变。“什么意思？不是肺气肿，那是什么病？”

        “现在专家也不能确定。”李清叹了口气说：“咱们乡下小医院里设施太差，连维持病情都做不到，如果可以的话，你劝劝你爸妈，搬到省医院去治疗吧。我前几天劝了他们几次，可他们就是不听，死活不去。”

        “好，谢谢你了李清。”王腾捏了捏少女俊俏的脸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塞进李清手里，尔后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满是药味，中药，西药，各种袋子瓶子罐子一堆。

        一个老妇人，看上去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头发花白，躺在床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棉被。一个老人，戴着副老花镜，正在看一份报纸。老人一边读，一边抽烟，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学而时习之，不亦乐呼……

        王腾有些呆滞，心中百感交集，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堂堂七尺好男儿，却也有无法抑制的悲欢离合。

        身边，范子琪鼻子有些发酸。

        这时，屋外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两个饭盒走了进来。一见王腾二人，顿时有些惊喜道：“腾子回来了，回来得正好，我把饭菜送过来了，你赶紧喂你爸妈吃饭吧。一会去我那里，今天咱爷俩喝两盅。”

        来人是王腾的二姑父，就住在隔壁，开着家小超市，生意不错，家中颇有盈余。这些年，多亏了二姑父一家接济，要不真的难以为继。

        以前，王腾家并不是那么穷困潦倒，虽然称不上大富，但也算小康。只是因为父母的病，拖垮了整个家，使得现在家中一贫一洗。而二姑家一直接济自家，王腾心怀感激，总想着报答一下，可一直没机会。

        此刻，王腾感激地接过饭盒，正想道谢，二姑父已经出了屋子。每到逢集，二姑父就忙里忙外，不可开交，真的有些分身乏力，王腾能够理解。

        二姑父走后，王腾打开一个饭盒，来到父亲身边，小声说，“爸，吃饭了。”

        父亲似乎听到了，但听得不是很清楚，扭过头来，推着老花镜仔细地看着王腾，问道：“二狗，啥事儿啊？”

        “呃……”王腾鼻子发酸，想哭却强忍着，说：“爸，我是黑蛋，不是二狗。中午了，该吃饭了。”

        “啥？黑蛋？你，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打声招呼？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你妈去杀只鸡，给你补充点营养，看你出去一年多，瘦成这个样子了。”

        “爸……咱，咱家没养鸡，我才出去一个月啊……”王腾已经忍不住了，泪水自那黑炭一样的脸人颊滑落，而旁边的范子琪，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爸，咱先吃饭，吃饭。”王腾咬着牙，一口一口地喂着父亲吃饭。老人家似乎还在迷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明明记得咱家养了两只老母鸡的，昨天还下了三个蛋呢。对了，门口的大黄被对面的老李宰了，你赶紧跟他要钱去，这咱好不容易养大的狗，给咱宰了，不给钱不成。

        好不容易让父亲吃饱了，母亲又在睡着，王腾没打扰，拎着饭盒出了屋子。

        二姑父家境况不错，小二楼已经盖起来了。王腾出去的时候，二叔家的房子正在装修，因为二姑家的孩子，也就是王腾的表弟，马上要结婚了，新房不装修不行。

        一见王腾和范子琪来到，二姑和姑父立即招呼坐下。二人对范子琪表示了充份的兴趣，似乎很想知道这个俊俏得没法形容的姑娘是不是王腾的女朋友。对此，王腾只能勉强地点了下头，因为家里亲朋好友现在都盼着王腾早点把媳妇领回来，乡下人，也就这念头了。

        饭间，二姑父说起王腾父母的病情，并略微表示歉意。因为二姑家忙着办喜事，花钱的地方太多，所以王腾的父亲这段时间的医药开销明显减少了许多供给。席间，表弟赵龙也颇尴尬，一直没说话。

        王腾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二姑家对自己家一直接济着，已经是一种大恩了，还能奢求什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咱们岂能这么自私？

        饭后，陪父亲坐了会，王腾和范子琪去了东坡敬老院。

        老瘸子，这个传奇一样的老人，就住在敬老院。这些年，敬老院的老人一个个离开了这个世界，但老瘸子却依旧活得逍遥自在。

        王腾将老瘸子当作自己的师父，他这一身本事，全都是老瘸子教的。或许，自己这后半生的际遇发展，将也依赖着这身本事。

        老瘸子不是本地人，二十几年前来到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大家都只当他是个流浪的老人。不过老瘸子的口音，却比本地人还本地人，那一口本地话，地道极了，这让王腾家乡里乡邻的都感觉奇怪，毕竟本地的老人们回忆说，这里从来没出过这么一个人，十里八乡都没这么个人。

        但老瘸子就这么出现了。

        当王腾把几箱烟酒几只鸡放在老瘸子屋里时，老瘸子很淡定，一边剥花生，一边往嘴里扔。只是透过老花镜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些东西，然后说了句，嗯，孝心可佳啊。

        王腾哑然，然后笑道：“您老啥时候正式收我为徒啊？”

        “我啥时候说要收你了？”老瘸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然后起身走过去拿了一瓶剑南春，打开之后放在鼻前嗅了嗅，撇撇嘴说：“假的，一闻就知道是假的。这里面兑了三两半的水。”

        “……”王腾无语，很想说，您老这么一闻就知道，有这本事，怎么不去酒厂看大门？说不定哪天被发现您的才华，聘您去当品酒师呢。不过，他没这么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说：“爷爷，这年头，真酒哪里买去啊，都是兑了水的。”

        老爷子倒是点了点头，说也是。

        又陪老爷子聊了会，临走时，老爷子交给他一个盒子，说是过两年再打开。王腾心中纳闷，过两年再打开，你现在给我做什么？而且，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还不能打开看，邪了门了。

        这一天，王腾他们没有回驿城，在家里住了一晚。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父母住，另一个是妹妹的房间。以前小时候，王腾和妹妹一个房间，长大了，王腾就在客厅弄了张小床，妹妹则住在原来房间。

        而今，那个房间只能范子琪住，他自己依旧在客厅里那张小床上睡。

        夜晚，王腾睡不着，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抽闷烟。隔壁的二姑家，依旧灯火通明，斗地主的斗地主，打麻将的打麻将。街坊四邻过来打牌坐桌，主家是要拿抽头的，不论最终输赢，每场赢家拿一块钱出来做抽头，累积起来一天也有百多块，这也是二姑家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

        王腾不喜欢这样的场和，没有去凑热，仰望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连烟头烧着手了，都没发现。

        “喂，发什么呆啊？”范子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一看王腾手中的烟头烧着手了，赶紧帮他拍掉。

        王腾一怔，回过神来屁股往一边挪了挪，挪出个地方，示意范子琪可以坐下。

        范子琪也不介意，紧挨着王腾坐了下来，一样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忽然，她说道：“王腾，我们今天路过那间河边破屋，那个老人，他好可怜啊，还带着个三岁的小孙女。”

        “那是东边沈庄的一个老人，老伴死的早，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又给娶了媳妇。可惜小两口不学好，全都好赌。两年前的一天夜里，小两口一夜把所有家产全都输了。最后心一横，一起跑路了，扔下一老一小。可怜那小丫头，父母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多点，才刚学会走路。”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啊！真是人渣，不，人渣都比他们强。”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老人家本来也没什么，儿子儿媳妇跑了就算了，还有房子有地在。可去年那小丫头突然得上了肾病，一个才两岁多的小不点，得了肾病，差点老人家就心疼得要去了。后来老人家卖房卖地，砸锅卖铁，总算把小丫头的病看好了。现在，他们爷俩就住在那破屋里，老爷子每天出去捡垃圾养活孙女。”

        “那大桥西头的那个傻女人，抱着个布娃娃的是咋回事？”

        “那也是个可怜人，十四五岁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回家，不知道被谁半路拖走睡了，当时不敢告诉父母。后来肚子大了，父母却一怒之下不再管她了，也就给口饭吃，给个地方睡觉而已。直到要生孩子的时候，父母不给她钱，她挣扎着跑到医院，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可是一路上挣扎颠簸，孩子早就不行了，没出生就胎死腹中。她也就疯了，一直就这样了。”

        “真可怜，对了，还有那边街角的那个流浪汉，一看到女人就傻笑，一看到男人就瞪眼的那个，他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哎，他是被人活活打成傻子的。他比我大几岁，我升初一那年，他初三，留了两级。上完初中出去打工，没打几年工，家里准备给他介绍个对象。面也见了，见面礼也收了，正准备办喜事呢，那女的却又跟一个男人好上了。他气不过，找人家理论，没理论几句，就打起来了。人家朋友众多，几个人打他一个，愣是打成傻子。”

        “怎么可以这样啊！”小美女有些不忿，同时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一天的经历，似乎改变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改变了她对人生的看法。

        “对了，你父母的病……”

        范子琪才刚提起，王腾立即说：“晚了，你去睡吧，明天早上咱们就出发，回驿城。”

        说罢，他也起身回到屋里，倒头就睡。

        可是，他怎么能睡得着？

        几年前，王腾散尽家财，带着父母四处求医，结果去了某大医院。医院检查之后，说他母果的病没法治，完全瘫患了，曰后只能依靠着他人照顾。而他父亲的病，医院只说肺气肿，需要打针，吃药，大概七八个疗程吧。当时医生还推荐了几种药，王腾试了下，倒是有些效果。

        有效果就是好事，至少可以抑制病情。当时的王腾没有考虑太多，只想着父亲的病别更严重下去，当然，还得继续想法医治，一定要痊愈。

        可惜，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一直耽搁到现在。

        而今，他却发现，当初那说肺气肿的医生，简直就是个庸医。什么样的肺气肿，能导致老年痴呆？况且父亲才四十几岁，就患上了老年痴呆，这简直不可饶恕。如果不是误了时机，延误了病情，父亲怎么可能在这个年龄就患上老年痴呆？

        一种未知的病例……

        一想起小护士李清说的话，王腾的心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