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白辰入定终了,已是夕阳西下,信手在草丛中擒来一只母兔,心下大喜,便火速往山腰奔去,还不待见到那袅袅炊烟便兴奋大喊:“蕊儿,你来看我逮到了什么,今晚可以美餐一顿啦!”
何蕊闻声出门,接过白辰手中的母兔,怒道:“你啊你,既然都成了这座山的山神又怎可再餐食此山中的生灵?”
“不过一只兔子,有何不妥。”白辰不以为然,“况且我既已为山神,山中灵物当奉献祭品才是,何来不能餐食之说?”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拿一只有孕在身的母兔开祭啊,”何蕊继续晓之以理,“你既然是山神就当以护佑生灵为重,不可滥杀无辜!”
“好吧,”见何蕊如此坚持白辰也实在不好一意孤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明日放了它便是。不过,今晚我们要吃什么呢?”
听白辰这样说何蕊立即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小白最好了!我今日做了野菜团子,甚是清香可口,保证你喜欢!”
有些人就是可以让你无条件地妥协,只是因为这么多年的相互陪伴,无关情爱。至少白辰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听了那位姑娘的一席话,白辰才如梦初醒,原来所有的“以为”都不过是“自以为是”。
姑娘姓崔,小字湘云,是白辰在一只猛虎口中救下的。那大虫虽然饿极,但山神的面子还是要买的,更何况还因此得了山神助力长了几年修为,毫不吃亏,遂乐颠颠而去。
白辰带着惊魂未定的崔湘云回到草屋。为转移其注意力,白辰便与她讨论起了古今文人的诗作,发现崔湘云与他有许多见解相近,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为得一知音而心喜,白辰开始卖力地为崔湘云搜寻失散家人的消息,除白日会带着她在山间四处游赏,晚间饭毕二人更是吟风颂月,相谈甚欢。而何蕊只是静默一旁,浅笑不语。
一日傍晚,白辰与崔湘云二人来到山巅观日暮西沉,期盼能有感而发,得一副佳对。
只见天边流云尽染,夕阳的酡红仿佛给万物都披上了嫁衣,待嫁的娇娘般躲在红纱后,羞赧之下掩了几分热烈,煞是醉人。
“好美啊。”美景在前,任谁都会有感,崔湘云自是不能例外。
“是啊,好美。”白辰附和。
“这样的美景白公子怕是已看过千遍万遍了吧,还会觉得美吗?”崔湘云话中带话。
“崔姑娘此言差矣,既然每一天都是崭新的,那么每一日的夕照自然也都是不同的,这样即使看上千遍万遍也不会看到相同的景致。”
“看上千遍万遍不会厌倦,那如果是看上百年千年呢,依然不会厌倦吗?”崔湘云注视着白辰,真诚坦荡。
听了崔湘云的话,白辰沉默了半晌,才道:“姑娘看出来了?”语焉不详也好给自己留条退路。
“湘云并非无知妇人,当日公子未动半根兵刃就驱走了那凶恶猛兽,湘云就已知公子神通,再加上这几日与公子相处,发现公子阅历丰富、谈吐不凡,湘云就更加确信公子定非常人可比。”
见白辰无话,崔湘云继续道:“不过白公子也请不必介怀,公子既然搭救了湘云,自然就是湘云的救命恩人,就算公子属于异类,凭那日救湘云离虎口和这几日与何蕊姑娘一起对湘云的照顾,湘云就相信公子是不会对湘云不利的。”
崔湘云一番话说得坦诚,白辰也不再掩藏:“崔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不错,在下确实已看了百年的日升月落,星辰变换,也就比旁人多了些见识体验,我之前之所以不说,只是怕……”白辰语滞,只拿眼望着崔湘云。
“只是怕什么?”崔湘云含笑问。
“小姐,总算是找到你啦!”
不待白辰说出“只是怕姑娘知晓后便会因惧怕在下而彼此疏远,如此便再不能以知音相交了”,远处便传来了招呼声,一看,原来是崔家的家丁前来寻人了。家丁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自是对白辰一番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请白辰代为向何蕊表示感谢以及道别后,崔湘云便随了家丁归去,只白辰怅然若失般回到草屋。
何蕊见白辰独自回来,便问道:“那崔家的家丁寻到你们了?”
“嗯。”白辰点头,随即一愣,“是你告诉那家丁的?”
何蕊默默布菜,只淡淡道:“江湖相逢,终有一别。你快些吃吧,我今日累了,先去休息了。”言毕,便掩了西屋门自去安歇,
白辰坐在桌边,饭菜不动分毫,只将那新酿的竹叶青斟了一盏又一盏,直喝到星辰漫天,竟有了些醉意。
江湖相逢,终有一别。这道理白辰自然是懂的,只是少了一相谈甚欢的知音,心里难免神伤而已,难不成自己对这只相处了几日的女子已然动情?可能吗?不可能。与何蕊的契约在身,自己不会也不能对他人动情,否则便是背了誓约,不可宽恕,所以绝不能存在可能。
西屋窗下不知何时点起了灯烛,给清寒的星夜平添了些暖意,迷瞪着醉眼看见何蕊施施然走了过来,白辰起兴道:“来,蕊儿,今夜月色甚好,再与我痛饮几杯!”
“今日乃是朔日,何来月光?你啊,只怕是醉了。”女大十八变,何蕊这两年间也是改了往日顽劣的性子,显出了女子独有的沉静来。
“呵呵,果真无月呢。”白辰仰头望天,“看来我真的醉了……”
“湘云姑娘离开你不舍了?”何蕊突然无端发问。
白辰举杯的手一滞,又一杯忘忧下肚,苦笑:“就算不舍又能怎样?”
“既然不舍就应将她留下才是。”何蕊神色黯然,“你二人在此山中共同度日,遍赏春花秋月,岂不快哉?”
“若真如此,那你当往何处去?”白辰愈发迷醉,此时能囫囵言语已是不易。
“我?”何蕊心喜,神色复又明朗,“我当然自有去处。”
“既如此,那我自当随你一处。”白辰终是支持不住,俯卧于桌面喃喃若自语般道。
“为何你要随我一处啊?”答案出乎预料,何蕊自是欣喜异常。
“因为……”白辰声如蚊讷般道,“因为你我早已立下契约,我要护你一世无忧,终生不得违背,自然不能与你分离……”
白辰以仅存的神智说完此言,便酒醉陷入沉眠,故而全然不知何蕊此时正无声泪落。
我以为我二人羁绊够深,却原来一直都是我单方面的束缚。
罢,从此便还你自由,可好?